肿瘤免疫治疗近年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，PD-1抑制剂、CAR-T细胞疗法等让许多晚期癌症患者看到了希望。但有一个难题始终困扰着研究者：为什么免疫细胞在肿瘤微环境中会逐渐失效？

清华大学姜鹏教授团队在Developmental Cell期刊发表的最新研究提供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——一种我们熟悉的营养素，维生素B6，可能是维持免疫T细胞抗肿瘤能力的关键因素。

免疫细胞的疲劳难题

CD8+ T细胞是人体抗肿瘤免疫的主力军。它们能识别并杀伤肿瘤细胞，在免疫治疗中扮演核心角色。然而在肿瘤微环境中，这些“战士”面临长期的抗原刺激和代谢压力，逐渐进入一种称为“耗竭”（exhaustion）的状态——杀伤能力下降，分泌的细胞因子减少，最终无法有效控制肿瘤生长。

近年来研究发现，并非所有CD8+ T细胞都会迅速耗竭。有一类特殊的T细胞具有“干细胞样”特征，它们能够自我更新，持续分化出具有杀伤功能的效应T细胞。这类细胞在肿瘤中的存在与免疫治疗的效果密切相关——PD-1抑制剂等免疫检查点疗法的成功，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这些干细胞样T细胞的扩增和分化。

问题是，什么因素决定了CD8+ T细胞能保持这种“干性”，避免过早耗竭？

维生素B6的意外作用

姜鹏团队的研究揭示了一个关键代谢因素：维生素B6及其活性形式磷酸吡哆醛（PLP）。

研究人员给小鼠和人源CD8+ T细胞补充维生素B6或PLP后发现，这些T细胞表现出更强的“干细胞样”特征。具体来说，它们的存活能力增强，能够更持久地存在于体内，同时保持较高的增殖潜能和抗肿瘤活性。

为了验证PLP的必要性，研究团队通过基因手段降低T细胞内的PLP水平。他们敲除了PDXK基因的一个拷贝（形成杂合子状态）——PDXK编码的蛋白质负责将维生素B6转化为活性形式PLP。结果显示，PLP水平降低的T细胞明显丧失了“干性”特征，在肿瘤微环境中更容易走向耗竭，抗肿瘤效果大打折扣。

“干细胞样”T细胞的秘密

要理解维生素B6的作用，需要先了解什么是干细胞样CD8+ T细胞。

在慢性抗原刺激下（比如肿瘤或慢性感染），CD8+ T细胞会分化成不同的亚群。其中一类被称为“干细胞样T细胞”或“前体耗竭T细胞”，它们表达转录因子TCF-1和抑制性受体PD-1，主要分布在淋巴结等淋巴器官中。

这些细胞有两个关键特性。一是自我更新能力——它们可以分裂产生更多同类细胞，维持这个群体的数量。二是分化潜能——它们能够持续分化出效应T细胞，迁移到肿瘤部位执行杀伤任务。

当PD-1抑制剂解除“刹车”后，正是这群干细胞样T细胞大量扩增并分化，产生足够的效应细胞来攻击肿瘤。相比之下，那些已经高度分化或耗竭的T细胞，即使解除抑制也难以重新获得强大的增殖和杀伤能力。

维生素B6（通过PLP）维持了T细胞的这种“年轻态”，让它们不会过快地分化成终末效应细胞或耗竭细胞。这就像给电池充电，延长了免疫细胞的“战斗寿命”。

代谢决定命运

维生素B6是多种酶的辅因子，参与氨基酸代谢、神经递质合成等多个生理过程。在T细胞中，PLP依赖的转氨酶对氨基酸代谢至关重要。氨基酸代谢不仅提供能量和生物合成原料，还通过影响表观遗传修饰、信号转导等途径调控细胞命运。

此前已有研究显示，肿瘤微环境中的代谢压力是T细胞耗竭的重要原因。肿瘤细胞大量消耗葡萄糖、谷氨酰胺等营养物质，同时产生乳酸等代谢废物，造成T细胞“吃不饱”且环境恶劣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如果关键辅酶（如PLP）水平不足，T细胞的代谢适应能力进一步受损，更容易走向功能失调。

姜鹏团队的发现提示，维生素B6代谢是维持干细胞样T细胞状态的代谢基础之一。充足的PLP供应可能帮助T细胞在恶劣环境中保持代谢平衡，避免过早耗竭。

临床应用的可能性

这项研究为改善肿瘤免疫治疗提供了新思路。

目前的免疫治疗主要聚焦于解除免疫抑制（如PD-1抑制剂）或直接改造T细胞（如CAR-T疗法）。但T细胞自身的“体能”和“续航能力”往往被忽视。如果能通过代谢干预，让T细胞保持更好的干细胞样状态，可能显著增强治疗效果。

具体应用场景包括：在CAR-T细胞制备过程中，补充维生素B6可能提高最终产品中干细胞样T细胞的比例，从而增强CAR-T细胞的持久性和抗肿瘤活性。在免疫检查点治疗中，联合维生素B6补充可能改善肿瘤内T细胞的功能状态，提高治疗应答率。

当然，从基础研究到临床应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维生素B6的最佳剂量、给药方式、在不同肿瘤类型中的效果，以及可能的安全性问题，都需要进一步研究。维生素B6虽然是常见营养素，但长期大剂量补充也可能带来神经系统不良反应等问题，临床应用需要谨慎评估。

营养与免疫的新视角

这项研究丰富了我们对“营养－代谢－免疫”轴的认识。长期以来，免疫学研究更关注信号通路、转录因子、细胞因子等调控机制，而代谢和营养层面的调控相对被忽视。近年来，越来越多证据表明，免疫细胞的功能高度依赖其代谢状态，而代谢状态又受到营养供应的直接影响。

维生素B6的发现只是冰山一角。其他营养素和代谢物——如维生素C、维生素D、某些氨基酸代谢产物——也被发现能调控T细胞功能。未来的肿瘤免疫治疗，可能需要将代谢营养支持纳入综合治疗方案，就像运动员需要科学营养配餐来保持竞技状态一样。

下次当你看到维生素B6时，或许可以想到：这个小分子不只参与基础代谢，它可能还在默默支持着免疫系统对抗肿瘤的持久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