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写 | 中华医学会继续教育部 游苏宁

卡雷鲁介入希拉洛斯事件纯属偶然，他之前已经看到对霍姆斯和该公司的报道，凭借自己深耕医疗领域多年的经验以及调查记者的直觉，他本能地察觉出霍姆斯热情洋溢的介绍中有些蹊跷。经过初步调查和与希拉洛斯有关人员的接触，他决定深入调查其背后的秘密。通过与150多人的数百次深入访谈，他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信息，也逐步揭开这个独角兽公司的真面目。从2004年开始，霍姆斯向公众和投资人讲述着“从指间留取一滴血，可以检测出癌症等100多种疾病，彻底颠覆血检行业”的故事。作为乔布斯的拥趸，她凭借着乔布斯般“扭曲现实”的演说魅力，为自己创立的血液检测公司筹集了近10亿美元。希拉洛斯的成功不仅涉及到金融诈骗，更触碰到了医学伦理的底线。如果骗局没有被尽早揭穿，就会导致患者因为设备产生的误导信息有性命之虞。与此同时，卡雷鲁的调查也被该公司察觉，他们除了拒绝卡雷鲁的访问和发出常规的法律威胁函之外，更是在媒体上肆无忌惮地给卡雷鲁的报道泼脏水，污蔑其严重失实，甚至派人对他进行跟踪威胁。2015年10月15日，卡雷鲁在《华尔街日报》上刊出题为《一家明星企业的背后》的报道，引发了第一轮舆论旋风。在随后的3周内，他又连续发出4篇追踪报道，以翔实的数据和确凿的事实揭开了这位明日之星的弥天大谎，彻底终结了希拉洛斯的商业“神话”。随后，希拉洛斯的合作方和员工均作鸟兽散，由巅峰时期的800人骤降到不足20人。2018年6月，霍姆斯因2项串谋诈骗罪和9项诈骗罪受到起诉；同年9月，公司宣布正式解散。2022年，霍姆斯获刑11年3个月。到此为止，这个由欲望和谎言搭建出的商业帝国全部瓦解。最终，这位两次获得普利策奖的记者将自己的调查付梓成书，完整揭示了希拉洛斯所谓“最伟大的创新”其实是一项历久弥新的古老技术：撒谎。

异想天开的霍姆斯想在一滴血上进行上百项专业的医学检验，于是她创办了血液检测机构——希拉洛斯，并担任公司的首席执行官。她凭借着画饼式的梦想推销及其个人魅力，公司很快获得了融资，并开始将这种新技术付诸实践。她利用直接沟通、营销材料、向媒体发表声明、财务报表、模型等方式发布不实信息诱导投资。2013年，公司开始推出自己的血液检测产品：一款血液采集和诊断检测设备。与传统的血液检测动辄数百美元的花费相比，希拉洛斯最低只需要2.99美元。不仅如此，希拉洛斯以“告别可怕的针头和采血试管”为口号，宣称不用针头，只需刺破手指获取几滴血，便可以完成在专业医疗实验室内进行的逾200项医疗检查。调查显示，希拉洛斯并没有其所声称的血液分析仪。在大多数指针刺血检中，使用的是其他公司的仪器，也没有从一个血液样本中检测100多种疾病的技术，最多只检测过12种疾病。霍姆斯承认，她隐瞒了公司使用第三方血液检测设备的事实。霍姆斯还参与了公司在技术创新上造假，关键证据是她经手的印有辉瑞、先灵葆雅、葛兰素史克等公司标识的技术验证报告，声称其技术已经获得15家最大制药公司中10家的认证。霍姆斯承认在报告中添加的制药公司并没有参与或批准这些报告，她将报告发送给投资人和商业伙伴，这些报告在进行投资或合作时起到了促进作用。有鉴于此，霍姆斯选择了欺诈，而不是生意失败。

为了拓展市场，希拉洛斯积极寻求合作。2013年它与拥有7000家门店的药店连锁巨头沃尔格林合作，在其门店里向公众开放检测。但在实践过程中，实验员发现，使用希拉洛斯的仪器检测，结果具有较大的波动性。即使对相同的血样进行多次检测，差异也会很大。为了减小差异性，实验员采取的办法居然是从验证报告中删除偏差较大的数值。不仅如此，与公开宣传的希拉洛斯的仪器可以提供逾200项检测不同，事实上，只有15种检测用的“真身”，其余大多数使用的是传统仪器设备。而当同一项结果与传统检测仪器产生差异时，最终会采用传统仪器的数据。2016年，希拉洛斯的实验室被关停。数不清的人因错误的结果而受到伤害：一些人经历了不必要的手术，接受了严重疾病的误诊和遭受了情绪上的崩溃。依靠谎言，她不仅获得多轮新融资，更是招来多位美国政商界大佬加盟她的董事会。靠如此群星璀璨的强大阵容，霍姆斯及其公司的声誉在2014至2015年期间登上了顶峰。然而，技术欺诈毕竟比较困难，明眼人不难发现，建立在谎言上的成功如同泡沫，只要有人轻轻一戳，泡沫就会迅速地破裂。美国联邦法院陪审团对霍姆斯诈骗案做出裁定：一致同意针对霍姆斯的4项欺诈指控罪名成立。每项指控最高可判处20年刑期，以及25万美元的罚款和其他赔偿。

全球公认，硅谷地区是现代技术创新和创业精神的中心，资本投资使其成为可能。硅谷文化中有一句广为人知的俚语：虚张声势，直到你真的做到。这个曾估值达90亿美元的血液检测创业公司一度让硅谷甚至整个世界为之沸腾：创始人霍姆斯不走寻常路，9岁时就表示要成为亿万富翁，她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，她的标志是金发、蓝色的大眼睛、低沉的中音。其母亲是美国国会国防与外交政策副官，父亲就职于美国国际开发署，自小就随着父母辗转世界各地，使她具有了广博的见识和独立的个性。天资聪慧的她是学霸型的人才，凭借自己的实力考入美国名校。2003年，正值SARS肆虐全球，当时正在斯坦福大学就读二年级的19岁女孩霍姆斯，一眼就看到了快速血液检测背后的巨大商业价值，迅速创立了希拉洛斯。然而，同时兼顾公司业务与学业基本是不可能的，几乎没有经过太多思考，霍姆斯选择从斯坦福退学。她要实现的梦想，是几乎与每个人的健康都息息相关：将血液检测价格降低到每次2.99美元。她不断接受各种采访，利用一切机会为自己公司的“终将改变世界”的新型血液检查技术站台，吸引了无数商业巨鳄为其投资。投资者中不乏传媒大亨默多克、前世界首富、美国教育部部长等各界声名显赫的人物，公司向投资者募资超过7亿美元。

希拉洛斯的开篇就是一个关于成功的故事，这个故事太过完美，以至于没有人质疑它的真实性。这家位于硅谷的血液检测公司曾被视作先进技术的杰出代表，它的缔造者霍姆斯也曾被众人奉为创业“女神”。霍姆斯的身上聚集了一个完美“美国梦”剧本所需要的各种元素。《财富》杂志曾将她评为全球最年轻白手起家的女亿万富翁，福布斯则把她排在美国女性创业富豪榜首位。2014年，持有公司一半股份的她身价已经达到45亿美元。然而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公布的调查结果称：他们夸大或虚报了公司的技术、业务和财务业绩，这是精心策划的、长达数年的欺诈行为。“女神”跌下神坛，沦为众人避之不及的女骗子，此情此景不禁令人唏嘘。从冉冉升起到黯淡陨落，从未有过一家生物技术公司的兴衰像希拉洛斯这般跌宕起伏、扣人心弦。在硅谷，人们推崇超越时代的天才“不疯魔，难成活”的故事。在这样的土壤中，诞生了改变世界的乔布斯，也产生了巨骗的霍姆斯。作者提醒我们：乐观预测与欺骗大众、追求极致与偏离轨道之间，往往只有一线之隔。